第一章
尽管早有准备,踏进前厅瞬间依然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,他不得不紧闭嘴唇将惊叹声憋在肚子里。
SilenceClub是纯正的欧洲皇家风格,古典而气派,低调而奢华。原木家俱、水晶吊顶、大理石墙壁以及墙上挂的油画、红木面具、象牙等饰品,看得他眼花缭乱。再往前,右侧是两百米多平米全落地窗酒廊,一眼可见典雅繁华的上海外滩。
楼梯边矗立着高高的封闭式红酒柜,两侧液晶仪器上显示有温度和湿度。
“里面是不是恒温恒湿?”他忍不住问。
身穿燕尾服的中年侍者如同英国老派管家,矜持地说:“…...您走这边,洗手间在二楼东首。”
这里的侍者受过最严格的保密训练和礼仪培训,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,什么该看,什么看了也当没看见。
楼梯上铺着厚软的地毯,踩在上面悄无声息,不知哪儿传来的萨克斯音乐又轻又柔,若有若无沁在空气里。即便如此侍者走路都是脚尖着地,唯恐发出声响。
进入洗手间,他抢在侍者前说:“按规定每件洁具的序列号和防伪标志都必须拍照存档,总部那边对图片要求又高,需要的时间比较长,要不…….你先忙其它事?”
说着他拿出数码相机晃了晃。
侍者略一沉吟:“可以,如果有客人来一定要退到门外,客人不跟你说话千万别主动搭讪,切记!”
他连连点头。
等侍者下了楼走出前厅,他四下张望一番,如敏捷的豹子蹿上三楼,脚不打点穿过走廊,径直来到最西侧房间,停下来抹抹头发,整整衣服,有节奏地敲了三下:笃、笃、笃。
里面传来不愠不火的声音:“门开着,请进。”
推门进去,豪华舒适的房间中间坐着一个人,背对着他,手里捧了本杂志。
他怯生生道:“是…….是陶先生吗?我看了万圳外贸公司登在报纸上的广告,特意过来应聘。”
“你已被录用了。”
“啊?”他难以置信,“可你什么都没问,也没有笔试…….”
沙发椅转了过来,是位儒雅温和的中年人,头发一丝不苟,衣着考究,眼中微带笑意:“能站到我面前,证明你已通过三道考验。首先招聘广告夹在报纸中缝,能在密密麻麻的广告中发现它,一方面说明你急需工作,一方面要有足够的耐心与细心;其次报名者必须登录公司网站录入身份证、毕业证、手机、银行卡等号码,我们可以通过身份证和毕业证号鉴定学历真伪,通过手机号分析你社交范围是否广泛,之前跟哪些公司联系过,通过银行卡流水记录分析你的消费习惯、收入来源等等,核查无误后才发信息,通知你到SilenceClub面试,”说到这里中年人轻轻摇摇头,“这个要求有点刁难人的意思,众所周知SilenceClub是上海顶尖会所之一,号称银行家的天堂,只有金融界巨头和亿万富翁才有资格加入,会费每年八万,出入都要凭特制的箔金会员卡,否则寸步难行。应聘者一方面要有足够的智慧才能混进来,另一方面还要有好奇心和挑战困难的勇气,所以我在这儿等了四个月,直到你从容走进来…….”
他略带困窘地解释:“我也碰了两回钉子,然后耍了点小小的花招,我设法打听到这家会所全部使用的美国Usiry原装洁具…….”
中年人摆摆手:“我不想知道过程,重要的是你来了,这就是最好的结果,对你,对我,对一个伟大而艰巨的任务。”
“任务?”他困惑地说,“我以为是应聘工作。”
中年人起身“哗”地拉开落地窗帘,指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道:“作为全球最著名的商业中心和金融中心,上海每天有一千三百家公司开张,有一千一百家公司倒闭,花开花谢,潮起潮落,重复着一幕幕或悲惨或幸福的故事,当你正准备雄心勃勃大干一场,却被一纸解聘书打发出门;当你历经辛苦爬到高管位置,却猝然得知公司破产,人生很残酷,商海很无情,你愿不愿意象只小蚂蚁在恐惧的阴影下忙忙碌碌?”
“可…….可是除了向前闯,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他喃喃道。
“如果加一道保险,一切便变得不同。”
“什,什么意思?”
“其实我不姓陶,上海也没有万圳外贸公司。”
他觉得事情愈来愈古怪,下意识舔舔嘴唇:“对不起,我有点糊涂了,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我来自上海某知名集团,老板是上海滩传奇人物,他的创业史被视为经典写入很多财经教课书。他有个强劲的竞争对手——也可以理解为敌人,双方在很多领域展开搏杀,打得彼此都伤筋动骨,大伤元气,老板意识到不能再硬拚,唯有智取,因此想找一位履历干净得如同白纸,有智谋,有胆识,有韧性的……”
“就是刚才提到的任务,”他明白了,“你们想让我做卧底。”
中年人眉头微皱:“嗯,我不太喜欢这个词,事实上任务不止这么简单,不过权当如此吧——你愿意接受?”
他略一踌躇:“我要仔细考虑一下。”
“可以,但在答复之前不能出这间屋子。”
“我对你,你们集团一无所知。”
“等你同意后我会说出详情,否则这将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见面。”
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确实,对一个初出茅庐、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大学生来说,这个抉择太突然,太艰难,使他有茫然之感。中年人并不着急,悠然看着窗外,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。
“我能否知道更多行动细节?”过了良久他嚅嚅问。
“这些都建立在你同意的基础上。”
“我同意。”
中年人转过身,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:“你确定?”
“决不反悔。”
合同早就准备好铺在桌上,他草草扫了一遍便签上名字,接着中年人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他,撕开一看,里面有张报名表和半截信用卡。
“填完表下午就到这家集团应聘,以后会有人拿另半截卡跟你联系,”中年人拍拍他的肩头,“祝你好运。”说着就要离开。
“等等,”他连忙叫道,“你说过告诉我详情,还有行动细节。”
“象所有新进员工一样努力,充满斗志和进取精神,等时机成熟自然有指令给你。”中年人扔下一句话后幽灵般飘出屋子,转瞬消失不见。
他愣愣看着手中的半截卡,看了很久,陡然想起什么急速冲到窗前,正好看到一辆乳白色宝马缓缓驶出大门,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车牌被红纸所覆盖,上面写着四个字:
永结同心。
第二章
小钟、阿丘等人步入维镜公司大门时,迎面过来一群人,个个西装革履,手里拎着高档皮包,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笑容,擦肩而过时掠起一阵淡淡的香水味。
“古龙香水,”阿丘低声说,“写字楼里成功男士都喜欢用这个,我也喜欢,可惜买不起。”
小钟说:“我们也会有这一天。”
“不一定,你们没见禹经理那张死人脸,好象被人杀了全家似的,在这种人手底下混没日子过。”东方棋说,这批新员工中他年龄最大,之前有过两年工作经验,懂得观言察色。
“怕什么?反正凭业绩和能力说话,朵朵,你说是不是?”
小钟转头问走在最后的女孩,她的头垂得低低的,双手抱着小挎包,似大学校园里逃学的小女生,她仿佛没听到他的话,只顾快步向前。
小钟诧异地瞅瞅她正待说什么,阿丘拉拉他的袖子悄声说:“昨晚大力和勋强为了她打得头破血流,听说连钱副总都知道了,影响很坏,没准她为这事儿恼火呢,唉,红颜祸水。”
东方棋嘲笑道:“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,你不也是追求者之一?”
阿丘脸涨得通红,狠狠捣了他一拳,几个人说说笑笑来到行*楼右前方的附属楼。楼高七层,乳白色的不锈钢檐挑出七八米,墙面是清一色透明钢化玻璃,楼内人影幢幢,到处都是忙碌的职员,大门上檐写着:大客户营销中心。
营销中心吉主任三十多岁,目光冷冷的,见了他们头也不抬吩咐说:“等会儿。”然后不停地打电话、批文件、在电脑各种操作。办公室里只有两张椅子,小钟他们却有四个人,只得尴尬地站在一边。
“下马威。”东方棋在阿丘耳边说。
其实新进员工对老员工特别是领导多少总有些敬畏之意,玩这一手实在没有必要,小钟想。
办公室里的人进进出出,每个人临走时都奇怪地瞟他们一眼,好似在动物园欣赏关在笼里的动物,小钟等人别扭得无以复加,恨不得冲上前把吉主任的脖子扭过来,最好多扭几圈。
捱了半个多小时,或许更长时间,吉主任才放下手边工作,以暇好整看看他们,过了半晌说:“坦率说,我并不欢迎你们。”
当头一棒把四个年轻人打得晕头转向,张口结舌看着他。
“大客户营销中心占据公司60%的业务和80%的利润,面向大客户、*金客户,合同金额动辄数百万、上千万,有的甚至几个亿,责任非同小可,能到这儿工作的都在残酷的商战中经历过无数次摔打、挫折,也取得过骄人的业绩,才能在众多客户经理中脱颖而出,担负起更重要的责任,而你们从岗前培训到实习才四个月,八成连财务报表都看不懂,却要做超出自己能力十倍、一百倍的事,哼,搞不清那班人怎么想的!”
他余怒未休地喝了口茶,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顿。小钟等人面面相觑,过了会儿东方棋试探道:
“吉主任,我们…….先到哪个岗位实习?”
“实习?”吉主任的眼瞪得有铜铃大,“拜托你提问时动动脑子,大客户营销中心不是养老院,没有不做事干拿钱的岗位;这里每个人都忙得24小时连轴转,哪有时间手把手教你们?记住,大客户营销中心是战场,是刺刀见红、你死我活的阵地!”
办公室里陷入沉闷的寂静。
小钟见东方棋吃了个大瘪子不敢再说话,便壮着胆子问:“请问我们从哪儿着手工作…….不,投入战斗?”
他说得艺术些,不象东方棋直来直去,吉主任听了没有再发火,身体在沙发转椅上转了几个来回:“大客户营销中心采取人盯人策略,每个员工负责几个固定客户,既是职责范围,又是他们在中心赖以生存的资源,所以看得很紧,有些信息连我这个主任都不知道,这种情况下把你们插进去等于分人家碗里的肉,谁肯说真话?”
一直不吱声的朵朵突然来了一句:“干脆我们还到禹经理那边报到,免得叫吉主任为难。”
提到集团人力资源部禹经理,吉主任态度有了微妙转变,稍稍缓和语气说:“那倒不必,既来之则安之嘛,”他手指在桌面轻叩了十几下,然后说,“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机会从来都靠自己争取,这样吧,你们四个组建一个营销小组,由我提供资料,独立走出去闯闯,两个月内签到单子就留下,否则回人力资源部,谁都帮不了你们。”
小钟与阿丘、朵朵对视一眼,想要说什么,不料东方棋抢先道:“没问题!”
出了附属楼,三个人不约而同埋怨东方棋答应得太爽快,从吉主任的神情看还可以慢慢磨一磨,争取到更好的条件,培训师不是说过永远不放过谈判的机会吗?东方棋说两个月都嫌长,瞧姓吉的那付德性,我恨不得立马写辞职报告,然后狠狠砸到他脸上。
阿丘感叹道:“出校门时都自诩为天之骄子,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展翼翱翔,可进公司后从禹经理到吉主任,我们的热脸贴了一个又一个冷屁股,哼,真不知是逗我们玩还是故意消遣我们!”
“不会吧,培训部王主任说近期集团业务高速发展急需人手,因此把我们作为这批新进员工的精英去充实营销力量,言下之意还有培养的意思呢。”小钟说。
东方棋冷哼一声。
朵朵慢腾腾说:“我不信。”
小钟叹道:“事到如今我也不信,不过总得给自己一个努力的理由吧?朵朵,你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,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办。”
“不知道,”她苦着脸说,“我家住在浦西老区,跟浦东好象两个世界。以前说宁要浦西一张床,不要浦东一套房,现在拧过来了,有钱人都集中在浦东,浦西倒成了贫民区,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。”
四个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,站在路边面面相觑,沉默了好一会儿东方棋说:“吉主任说的三家公司都是大单位,财大气粗,我们贸贸然上门肯定要被赶出来,不如分头找实习的伙伴,看能否扯上关系,哪怕认识门口的保安情况都不一样。”
“嗯,有道理。”
交换手机号,约好第二天见面的地点,四个人各奔东西。
搭乘公交车坐了两站,东方棋夹在人流中下车,四下张望一番,沿着路边向东。他走得不急不缓,速度与身边行人差不多,加上他中等个头,又穿的灰白色外套,并不引人注意。走了几百米,穿过天桥,他陡然加快脚步,很快钻进一个幽深狭小的巷子,里面居然有个老式茶楼,剥落的油漆、踩上去吱吱直响的木地板,还有落满灰尘的吊扇,无不显示它的生意与外表一样,衰落而冷清。老板拱着手坐在柜台前打盹,看到他微微点了下头,似乎很熟悉的样子。
东方棋径直来到最里侧的房间推门进去,屋里已坐了个人,四十多岁,面容清瘦,双手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啜饮,喝得专心致志。
“吴总。”
“你来迟了。”
“是,吉主任对上头强行把我们安排进去很不高兴,说了很多泼冷水的话,最后还让我们四个单干。”
“喔,其它三个人什么反应?”
“跟预料的差不多,心里没底。”
吴总轻轻放下茶碗,看着窗外想了会儿,道:“凭直觉,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有问题?”
“目前还看不出来,只觉得都挺好的。”
“问题就在这里,越是心中有*,越会表现得非常优秀,因此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敏锐的嗅觉,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吴总眼睛一扫东方棋,突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,温言道: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当初派出去做卧底时答应好两年后回来升职,结果诺言没兑现却摊上这件事,不单我,领导层都说委屈你了…….”
东方棋眼圈不知觉红了,哽咽道:“吴总!”
“之所以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,主要是考虑到你的履历、经验和忠诚度,都十分适合这项至关重要的任务,不夸张地说,将关系到公司乃至整个集团的命运,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,最困难也最难熬,希望你顶住压力,向公司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。”
“当然,不过…….”
“领导层秘密讨论过你的前途问题,一致同意这件事结束后派你到省外分公司负责,”吴总拉过他的手道,“我早觉得你的能力足以挑更重的担子。”
东方棋激动万分,不由得站起来:“谢谢吴总,谢谢公司对我的栽培!”
吴总意味深长道:“好好干,任重道远呐。”
喝完碗里的茶,东方棋先行离开,吴总续了杯水,继续悠悠然品茶,脑中思绪翻腾。
去年轰动全国的*海高速公路绿化带招标事件持续发酵,多名官员和企业界老总被卷入其中,为了逃避调查,防止引火烧身,鑫申集团董事长杜克明、海阁集团董事长穆城冲一个跑到加拿大,一个躲到澳大利亚,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。作为未来儿媳妇,谈雪菲在众目睽睽中接过指挥棒,全面执掌鑫申集团,杜克明的二儿子杜秋山则被任命为副董事长、副总经理,心甘情愿做未婚妻的副手。
处于风口浪尖的鑫申集团此时可谓内外交困,一方面检察院、证监会、海关的调查组进进出出,动辄传唤证人,收集证据,连谈雪菲和杜秋山都不能幸免;另一方面原先被打压得奄奄一息的竞争对手趁她立足未稳纷纷反扑,试图收复失地,短短几个月收购了三家商场,两个四星级宾馆,鑫申的商业版图上狼烟四起。
毕竟是霸王花,谈雪菲没被如山的巨压吓倒,大刀阔斧采取一系列措施:增加集团对旗下的产业的控股权;从华盛顿请来同窗好友、企业管理博士丹妮尔做助手,大幅度调整经营层人事布局;砍掉积压资金多的产业和经营项目,将资金收拢到集团统筹调配。加强了集团的控制力后,她开始集中力量打歼灭战,与鑫申的商业对手——富籐集团搞恶意收购,只要富籐看中的商场,必定出现鑫申的身影;凡富籐想代理的品牌,鑫申必定抢先出更高价码。如此折腾了三四次,富籐吃不消了,主动派人上门沟通要求化干戈为玉帛。见富籐服软,其它几家更不敢再跟谈雪菲单挑。
与此同时她请神秘低调的任姐出面向有关部门施压,投诉没完没了的调查严重干扰企业正常运营,要求调查组尽快拿出结论。私底下她故意透露调查组成员的身份和工作地点,引来大批记者纠缠不休,又是采访又是挖内幕,搞得调查组不厌其烦,从上到下都产生鸣金收兵的想法。
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正当谈雪菲全力处理外忧内患之际,一度消声匿迹的林志突然出现在公众面前,这回他的身份是笪鹏控股集团董事长,经营房地产、商场、宾馆,以及他最擅长的广告设计。
很明显,林志冲着鑫申和海阁而来,任姐几次三番的打击非但没有起到吓阻效果,反使他复仇之焰更加炽热,由暗转明,公开向以任姐为代表的势力叫板,而首当其冲要打击的,就是曾经的恋人——谈雪菲。
面对以诡计多端和不按牌理出牌的林志,谈雪菲能否发挥霸王花的本色,替杜克明守好鑫申这个摊子呢?集团上下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