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永红,商洛丹凤人,曾为农民、曾为*人、曾为*府公务人员,亦为中国作家,*报告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主席。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发表作品至今,已经累积了余万字作品。作品散见于*内外主流期刊;出版或编著作品有十余部。小说、散文、诗歌均荣获过国家级最高奖项;亦受到过自治区*委、自治区人民*府联署奖励。但凡有人提及,皆会觉得脸红。
在新浪博客里,有不少信教的博友,譬如信基督教的、信佛教的,等等。有人和我说话,末了,就会道一声“阿门”,愿主佑你!这种口气,我曾在电影里听到过,也在西方作家的小说读到过,没想到博客里居然遇到了这样的博友。对这些信教的弟子,我的态度既不反对,也不支持,毕竟各人都有信教或不信教的自由。至于我自己,当然是一个无神论者。但是自从母亲四年前离开我们后,我却常常会想到佛教里的轮回之说,那种极富想象力的故事,诱惑着我翘望时间以至空间的彼岸,总想能在冥冥之中与母亲重逢。而且,这种渴望愈来愈强烈了。按照探家规定,我可以每三年探亲一次,自从母亲去世后,我都会利用每年的公休时间,或者小长假的几天时间回家,以期能与母亲见面。当然这种想法我不说,谁也不会知道。
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,小时候经常听到爷爷讲这样的故事,不仅是我爷爷这样,感觉轮回之说真是家喻户晓。我这么说,或许有人会问,能有这样的事吗?回答是肯定的。这样的事儿贾某是编不出来的,古代的蒲松龄写了,近代的鲁迅先生作品里也有,我在电影里就听到阿Q对自己的来生寄以厚望,在他即将被砍头时,他还叫嚣:“妈妈的,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!”
轮回的事情有没有?当然不会有。但对我来说,却固执地希望能有。公元年暑期,这个时候我已经是高一学生了,而且是商洛古镇中学高一(三)班“红卫兵”中队长。和往年一样,我徒步四十多里的山路,翻越三座大山,到外婆住的那个大挂石沟度暑。一方面,可以在山里挖药材挣学费;二来山里气候凉爽,便于我复习功课。特别是晚上,温差很大,外婆总会把土炕烧得很热。连续几天晚上,我都很不适应,挨着肉体的苇席,紧贴在土坯上,我把自己摊在炕上,就像烤饼似地,烫得我根本无法入睡。等到炕洞里的火逐渐熄灭了,我才能踏踏实实入睡。
某天晚上,土炕上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发出了轻微鼾声,我依然听着窗外夜莺唱歌,或短或长,或远或近,极其动听。仿佛是在无意间,我看到有人站在炕沿边上,而且就在我的身边。心里不禁大惊!谁?那会儿顾不上细看谁谁了,第一时间掀开被子先蒙住了自己的头,让那个陌生人看不到我也让我不要看见他。但心想:不可能有别人啊!莫非是自己看花了眼?于是,我揭开被子一角,把目光投向窗户,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,清辉涂在窗户上,方格子窗棂泾渭分明,一目了然。这个时候,紧绷的心弦,一下子便松弛了。在确信是自己看走了眼后,我便放心地翻过身子。然而,奇迹就在眼前再现,这回看得再清楚不过了,只见一个陌生的老者,有点像电影现代京剧《沙家浜》里胡传魁的模样,浓眉,大眼,光头,身着老式对襟褂子,就连褂子钉的盘扣都看得那么清楚,他的衣角居然还搭在我盖的被角上,甚至,我看到他忽闪着眼睛看我,倒是觉得一幅慈眉善眼的模样。当下就毛骨悚然起来!赶紧又转过身来,手脚并用,脚踹手掐两个睡在同一炕上的表弟,而且立即奏效,疼得两个表弟嚷嚷开了,外婆在那头一边问话,一边划火柴点亮了油灯。我这两表弟,一个小我两岁,一个小我四岁,当下目标一致对我,抱怨我深更半夜搅乱了他们的好梦。外婆听完我的叙述,说快睡吧!哪有什么人呢?的确,摇曳的油灯光下,除了我们四个,并没有任何人了。
有了这种怪诞的奇遇,我当然不敢继续留在外婆家里了,天一亮我就收拾了自己的衣物,跟外婆道别回家了。我母亲对我这一行为有些不解,说我每次去了外婆家就不想回来,这次是怎么回事呢?我便把头天晚上的遭遇告诉了母亲,母亲一听就笑了。说,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外公呢!母亲还告诉我,我刚出生不久外公就去世了,那时候他很喜欢我的。母亲又说,你外公一定是看到你去山里了,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看你,没想到却被你看到他了。这真是难得的啊!从这以后,我相信人是有灵*的。
我参*数十年在外,和母亲聚少离多,上世纪八十年代部队有规定,*官每四年只能回乡探亲一次,至多20天时间,我在*中一共呆了16年,如果以此类推我与母亲见面的日子真是寥寥可数。这其间,有几次尚未到假期,部队来电报令我提前归队,*令如山,我便匆匆与母亲作别。就是由部队转业留在边疆后,也只能三年回一次,这是*府公务人员探亲的规定。我离开家乡30多年,和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累计起来恐怕都不到半年时间。记得有一年正是寒冬腊月,母亲想我心切,居然清晨5点钟起床,和父亲一起步行了8里多路,跑到县城给我打电话,由于时差的原因,电话铃声响起时,我还尚在梦中。我迷迷瞪瞪拿起话筒,就听到母亲在那一端急切的呼叫我,我一个激灵爬起来赶紧就问,家里是不是有啥事儿了?母亲说也没啥事,就是想我了才打电话给我。这就是我的母亲啊!
我知道母亲对我感情尤深,想起参*那一年,母亲说啥都不愿意让我离开家。母亲的理由一是我年龄太小,一下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怕我适应不了;二是说我当了兵,四年(服兵役的期限)还得照样回到农村,年龄大了怕那时候回来找不上媳妇。为此,母亲和我有过一次认真的对话。母亲说,你能不去好吗?再过些日子等你高中毕业了,妈给你买一件大棉袄(当时比较时尚的男装),再让你大(父亲)给你买一辆自行车。如果你还想当兵,那就再过两年,等你年龄大一些了,等给你说个媳妇再去不迟。我说,媳妇我不要哩!但我肯定要去参*的,我不想过你们这样的日子,整天和地球打交道,面朝*土背朝天的生活一辈子。我身体单薄,我害怕自己吃不了农村这种苦。母亲听了无言,只是不停地抹眼泪。我想我是说到了她心里的痛楚。也就在这一年,我心想事成,终于实现了自己参*的愿望,临走的那些天,母亲总是落泪,我安慰她,但母亲依然泪流不止,那时我居然有意气她,我说你要是再哭我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。没想到随便一句话,后来竟成现实……
晚上从大姐那儿回来,雨已经在我家门前垂挂成帘,父亲看了看梁上的燕子,就把门关了。父亲说,春雨贵如油啊!这场雨下得真是时候,一个冬天都没有雨了。我就和父亲说笑话,我说恐怕这雨是我给带回来的,吉人自有天相啊!父亲笑了,说,还真是呢!你妈在世的时候总说你运气就是比别人好!这话我亲耳听母亲说过的。早些年,我每次回家都会陪父母亲打花花牌,为了逗母亲高兴,我都会耍点心眼儿,掌握输赢。母亲就对父亲说,我娃就是能,我摸的啥牌他都知道,想让谁赢谁就能赢!难怪当年一个心思就想当兵,想不让他去都不行,去了就当了*官,成为国家有用的人了,吃了皇粮……这些都是往事。父亲说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了!末了问:你是睡床?还是睡炕?按照过去,我当然会选择睡床的。这是母亲在世时,让父亲专门给我收拾了一间比较整洁的房间,并支了木板床的,平时都是放一些杂物,只要我一回来,母亲就会把那间房子收拾的很舒适。但是自从母亲去世后,我每次回来都要求睡在母亲睡过的土炕上,目的也只有一个——我想见母亲!我希望在外婆那儿的奇遇,能再次眷顾到我,以解我思母之苦。
人生在世,有谁不死?转眼间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四年了。母亲去世,花自飘零水自流,割不断此恨绵绵。老父亲睹物思人,觉着母亲依然陪伴身边,便拿了我给他改善生活的钱,精心给母亲立了一块墓碑,将缱绻与思念,铭刻在永世坚硬的大理石之上。此时此刻,我躺在母亲曾经睡了几十年的土炕,搜寻记忆中的碎片,一遍又一遍……又一次回到了四年前的春季,也是四月的日子,我睡在已经多日汤水未进的母亲身边,我和母亲说话,母亲用目光和我交流,几多含泪的话语,几多带笑的哽咽,弥留时分的骨肉情、生死爱,竟是那般清晰,历历在目……我暗自对天堂的母亲说:妈,我回来了!今夜,你能来看儿么?儿想你啊!真的很想。
我母亲出生在一个张姓大户人家,所谓大户,用现在的话来说,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家庭。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,这样的家庭都是极其罕有的。尽管如此,母亲却没有享受到张家大户带给她任何的福祉,相反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不幸。还在襁褓中,她的生父——那个威震一方的豪绅就被另一方豪绅枪杀了。张家没有了顶梁的人,一下子便七零八落了,艰难中,外婆就带着母亲又改嫁到了李姓人家,也就是我夜里奇遇的那个人。但是时隔不久,张姓族人非要把母亲带走,说母亲属于张家的血脉,不能给了李家。母女两眼睁睁地只能骨肉分离,那个心痛母亲是不敢回想的。回到了张家,母亲的养父母便给母亲裹脚,但裹了一半,就疼得母亲昏厥了过去,养母心软,只好不再坚持了。所以,母亲才脱离了“三寸金莲”之苦。
我母亲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来到贾府的,那会儿我父亲是给人家扛长工,在龙驹寨一家染房铺作记账兼杂工,直到解放。按照当时的情景,我们家应该算作雇农,但父亲当时是贫协会主席,所以在确定成分时,我家被定为下中农。解放初期,父亲属于那时候的积极分子,便被推荐到*府参加了工作,在当时的县委合作部供职。那个时候母亲上要伺候公公婆婆,还有曾祖母,下要带叔父,以及哥和大姐,心苦又辛苦,祖母是个很挑剔的人,对母亲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,一不高兴就叫骂,甚至还想唆使父亲休了母亲。现在回想,那个时候母亲过的是怎样一种日子。既便如此,母亲还是以她羸弱之躯,挑起了贾府生活的重担。为了父亲,为了公婆,为了公婆的公婆,为了尚未成年的我们姊妹,再大的压力和怨苦她都承受了。公道在人心!在贾府上下,包括左邻右舍,母亲留给大家的印象是:开朗、谦和、热心、友善、吃苦、能干!无论村上的公事儿,还是谁家的私事,她都愿意去干,干则干得漂亮。我曾听到村上一老者亲口对我说过,你妈真能干,是咱村上最历练的女人了!这话是比较客观的,村里谁家红白喜事儿,都少不了母亲帮忙的。母亲去了,便有了主心骨,大伙儿都愿意听母亲的调遣,自然是皆大欢喜。四年前母亲去世,村里人都不请自到,来了都先到母亲跟前拉着哭声掏着心窝子诉说些感人肺腑的话儿,然后就默不作声帮着干点活儿,这都是母亲在世时积的功德,听村上人讲,像这样一人去世,全村出动的境况大概半个世纪都未出现过了。
母亲是公元年患病的,那天,她坐在椅子上看一伙人在我家打牌,不知怎的,人就栽倒了。几个人就把她扶到炕上休息,父亲不在家,二叔过来一看这情景,就用架医院做检查。检查过后大夫问,这是谁家的老人?二叔就问要紧吗?说是我大嫂。医院总务科长,医院的医护人员也没有不认识他的。当下,大夫就把二叔拉到一边,说你大嫂的病很严重呢,具体来说是脑溢血,这种病是要人命的!
给我通知的是五叔,母亲病倒几天后,五叔在电话那端给我说这事儿时,那时那刻,自己仿佛遭遇了天崩地裂般的打击。那一刻,我想我肯定是呆了、傻了、也快要疯了!脑子里是一片空白。心想:我可亲可爱日思夜想的妈啊!你怎么会突然得上这种病?当下五叔已经说完放下了电话,话筒里也发出了嘟嘟声,我仍拿着话筒怔怔地愣着神,不知所措,只有簌簌泪下……沿着母子在一起的历程,记忆的闸门开始涌出一个又一个曾经的片段。
两岁的我,是被母亲用布条裹在背上的。母亲那会儿给村里做大锅饭,我饿了,她便捞一两片菜叶,轻轻地吹一下放进我嘴里。若干年后,当我说出那时的印象时,母亲颇为吃惊!说,那时你才一岁多点啊!咋知道的?她有点不信,我问母亲是不是嘛,母亲说我娃说的对呢!
春天的时候,正是春荒不接的时候,五岁的我,可以随母亲去摘槐花了。母亲被镰刀砍伤了手指,鲜血汨汨而流,我哭着不知如何是好,母亲说快用你的尿给我冲洗,我当下还有点害羞,但还是照着母亲说的做了,果然止住了血。我们把摘回来的槐花,一部分晾干冬天做干菜,一部分搅拌玉米面蒸了充饥。
我上中学后,母亲基本上不让我干家务了,最多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,譬如拔猪草、刮洋芋皮等等。直到我上高中了家境依然很贫穷,母亲常常给我单另烙苞谷面饼子,饼子中间抹上一点油辣子面,也叫调和面馍。然后给我塞到书包里,供我晚自习时吃。而我的姐姐和妹妹,她们是享受不到如此待遇的。这期间,母亲还去找过当司令员的姨夫,想让姨夫帮我找份差事,却被姨夫婉言拒绝了。
母亲曾来疆帮我带孩子,因为不习惯城里生活,血压有点升高,两个月后我接受部队*医的建议,让母亲回到了故乡,这也是我从十七岁出门在外,母亲唯一一次来我这儿,也是和我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间。
母亲病倒之后,十余年时间再也没有出过门,也变得沉默寡言,而之前,她是个异常开朗的人,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把笑声带到哪里。这也许是她不忍心看着被她照顾惯了的父亲再反过来又照顾她。这样过了十年,脑溢血最终把一个顽强的生命彻底击倒……
现在,我躺在她睡过的土炕上,我期待着奇迹出现,我想我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,人说母亲是墙,墙倒了便无依靠!对此,我有深刻的体会。我虽然一天天地生活着,但总觉得很孤寂,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,我常常会想到母亲,想她的时候我会悄悄地流泪,也会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好好守住母亲?要知道这个世界也只有一个母亲啊!我恨我自己,当年离开家时竟对母亲说那样让她伤心的话,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对我说过的那句“是国家人了,好好干!别想家里”话。似乎我在外面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。一个人就那样逍遥自在地享受着生活,而对年迈且卧病在床长达十余年时间母亲的亲近,往往是按部就班,坚持两年(至多一年)一次的探望。一想到这些,我就心痛难忍。我知道的,母亲更是需要我在她身边。我心痛,是因为一切都已无法弥补!
呜呼哀哉。愿母亲在天堂能感受到我的存在,愿母亲今夜能与我这个远方游子团聚,听儿说说心里积攒的无尽思念。妈,儿想你!
主播简介
雪松,中共*员,江苏南通人,从*十余载,主任播音员。获中国广播电影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评选的全国第二届“十佳播音员主持人”称号。
编委会主任:张兆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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