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周老师,今天睡得好吗?人间呢,红灯频繁,凌晨后不许买酒,心碎事件以秒计算。当然我也很坏,因为我总在期盼,你能回到这里来。
与小周老师书
文/姜辜
PART
01
小周老师,展信佳。
虽然展信佳,但我还是要澄清,绝对不是我主动想要写信的。
是那位总穿着碎花长裙的义工阿姨说,人之所以还在昏睡,是因为灵*被上帝用玻璃罩带到了另一个宇宙,那里沉寂漆黑,什么也接收不到,除非写满一页又一页的信纸,再将它们折成飞机或小船进行投递——你听听,*扯呢,我肉体凡胎俗人一个,上哪儿找上帝牌玻璃罩裂缝?
你们这些自诩有文化的人就爱迷信不着边际的理论,还称其为浪漫。
其实说不定阿姨早就对我磕巴干燥的读书声忍无可忍,这才半哄半骗的想让我找点别的事情做。
也好,反正你知道我看不来叙事小说,可谁让我随手拿到一本《局外人》呢,你也知道的,我这人运气不太好,不然哪能路人那么多,偏偏就我踩进了水坑?
小家伙,雨天要看路。
这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。语气带笑,是善良的那种。可我天生好斗,嘴皮子又从不饶人——老家伙,要你管。于是你又笑了,这次是宽容。
这样吧,小周老师,虽然你总令我生气,但我还是跟你承认件事,其实你一点也不老。你穿着衬衫站在屋檐下的样子特别赏心悦目,一看就知道你正处在最好的年纪,好似微风里的树,温柔挺拔,清秀有力,云看了想依偎,鸟看了想栖息,任谁瞧了都要心生向往盘算可能性。
不是只有男人从生到死都最爱二十来岁的姑娘的,我们女性也照样风流。我瞥你半眼,心中火气便熄了不少,甚至忘了在雨天跟一群初中生出现在作文培训班前有多荒谬——天知道,我最讨厌文绉绉了。
你后来问我,怎么高三毕业了还会来培训班试课,我皱着眉头没回答,于是你故作了然的摘下眼镜,说指导情书这块儿得加倍收费——讲真的,你在惹恼我这方面可谓天才,我当时再怎么瞪你都觉得不解气,甚至还在脑中构思了一百零一种报复的方法,可现在我愿意告诉你了——毕竟你长得实在好看,睡相又矜持又乖,我整天整天的看,看到心软得不行,所以小周老师,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告诉你的。
——是上帝故意的。
我家住二楼,小渔姐(一个特别好的姐姐,小时候总给我夹心饼干吃)住一楼,我提着刚买好的小馄饨,还没进单元门就听见阿姨又在催她结婚,什么眼光不要太高了呀,不要以为自己在大城市当白领就多了不起呀,女孩子过了二十八还不结婚可就贬值没人要了呀……来来回回就是这些,再配上阿姨(我其实也很喜欢阿姨,她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)愁云密布的脸,总之,我不乐意了,红烧肉再好吃,这么说小渔姐也是不对的,于是我站在楼道里认真的反驳阿姨,在大公司里做主管就是了不起,而且小渔姐聪明又善良,到了八十岁也是一百分的价值,眼光必须高高的,再说结婚又不是买拖鞋,哪能随随便便呢。
我情绪激昂,声音洪亮,就好比参加百日誓师大会,可我的高见还没发表完,就被神出*没的我妈提着领子给阿姨道歉——反正,本女侠仗剑直言的结果是,我和小渔姐又一人挨了一顿骂。
看吧,大人们就是讨厌,只顾及自己的脸面,只奉行自己的错对,又无聊又爱镇压自己的小孩,我气呼呼的离家出走,并发誓永远都不要做大人——大概是我的反抗之心激怒了上帝他老人家,于是他要天下雨,于是他要水坑等在那,于是他要我睁大眼睛再好好看看。好吧,上帝赢了,我收回先前那句话,至少你这个大人,我还是很喜欢的。
我还记得,当天试课结束后,你走到我的桌子前,递来一本硬壳书。
“不是邀你喝酒,不过你也应该成年了吧?”
《北野武的小酒馆》。墨绿色调的封面。你还在继续跟我说话。
“你看起来不太开心,应该读些轻松散漫不需要思考的东西。”
“明天放晴,你可以继续穿这双帆布鞋。今晚晒晒月亮,它会干的。”
“我的意思是,小家伙,不用写作业的暑假是很珍贵的。消消气?”
——要命了,这堆又长又酸的话我怎么能记得这样清楚?
可是小周老师,现在又是暑假了。
市场里每一个*桃都软嫩多汁。小周老师,它们好甜,我好想你。
PART
02
小周老师,展信佳。
说来你这人偶尔还蛮奇怪,怎么会有把书送出去之后又要收回书签的道理?就像便利店老板卖了一碗加热米饭却把筷子拿走——当然,书签对我来说远没有食盒里的筷子重要,而你还有着比全世界便利店老板还要好看的脸。于是我欣然同意,哎呀,真是个没出息的好色之徒。
你出现的那个傍晚就像浓缩了一整个夏天的高温,橙红色夕阳几乎要把我家的玻璃窗烤化。我就站在它身后,看着白色汽车穿过道路两旁娇艳欲滴的绿叶与姹紫嫣红的紫薇花——喂,你先别批评我的形容词如此土气,因为它们再美也不重要,重要的是,在这个场景下,你放下一半车窗看向我所在的楼层时,我在想,这个人,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天告诉我,其实他有一点儿喜欢我?于是晚霞化了,玻璃窗化了。
我也像你带给我的那杯海盐冰激凌一样,在你右手边,慢慢的化了。
是这样的,小周老师,在我看来呢,世上最无聊有三。
一是读书,二是读书人,三是陪读书人读书。
所以我一定是被你迷昏了头,才会答应跟着去图书馆——拜托,连打个嗝都得被别人翻白眼警示的地方,还有比这儿更没人性的牢笼吗?
可你自在得很,就像在逛你家客厅,并且还给我找来了你家最难看的少女漫画册。我走投无路,只好撑着下巴看你翻阅一堆堆厚到令人咋舌的文学著作。真稀奇,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认认真真的用着钢笔,以及用钢笔在便利贴上写字传话——小家伙,你有这么无聊吗。
当然有。有到不能再有。
我正要朝你吹胡子瞪眼,你却望着我,笑得光风霁月。
天彻底黑了,日光灯变作液体向我们兜头浇下,你的眼睛接住了它们。它们又热又亮。古人曰得没错,美人误我。我没了脾气,只好点头。
“去不去天台?”
你问得太过小声,以至于现在我都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有开过这个口。万幸有夜风见证所有,它一定记得,它曾四面八方的拥抱过我们。
天台很空,只有一个人在用方言打电话。
我们走到安静些的角落,你告诉我你的名字,在哪个学校念研究生,暑假正在准备升博的论文,这才过来我们这做调研,顺便帮远方亲戚的培训机构上几节课,接着你晃了晃手中的烟盒,问我介不介意。
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呢,男人需要尼古丁大概类比于女人无法抗拒任何反射镜面。然后我意外的发现,你点烟的姿势与旁人全然不同——没有一点儿急躁和因为过分渴求从而显现的卑微。你微微歪着头,左眼半眯,风吹乱你的头发,橙红色火苗跃然而起又很快灭于黑暗——你们读书人可真厉害,能把月亮都哄着走,哄它帮你冲走凡尘恶俗,只留清辉皎洁。要命了,小周老师,你这一刻,简直风流倜傥得要命。
“抱歉,其实不该在女性面前吸烟,但实在是——”
你细长的手指夹着烟,把它挪得更远了些,“我一个舍友近来失恋,我们轮着安慰他,今天到我,但实在是,太难了。”
“可你明明很会说让人不再发疯的漂亮话。”
“小家伙,”你又这么喊我,“漂亮话并不等同于骗人的话。”
我不再作声。一是的确接不上你这么有水准的结论,二是因为抽烟,你说起话来不得不多加一些平时没有的停顿,这样错落的节奏感令我感到新奇。我想听到更多。
小家伙,爱情,是装不进盒子的风。
被爱是疾驰而过的瞬间与幻觉,不被爱才是毫不意外与常态。
人人知它绮丽,人人也受它迫害,难就难在,有的人尝过痛与苦后,仍旧不信邪。你慢慢说完这些话,把烟掐了。
小周老师,你实在不是个好老师。
你趁我当时对爱情懵懂,神神叨叨拿出这么一套消极理论让我满心难受,可今时不同往日,我已经是一个不那么小的小家伙了,至少——至少我认为一万个极短的瞬间相加可抵消一个漫长的黑夜,一万次虚假的幻觉拼凑可兑换一个真实的拥抱——小周老师,其实我并不总是这样叛逆的,比如,我一点儿也不想信邪,我只想,我特别想,信你。
PART
03
小周老师,展信佳。
粗略计算一下,你听我抱怨大学生活可能已有三千遍。
本来嘛,像我这种念书好比上刑的家伙,都是靠着“等上了大学就好了”的心态撑到如今的。结果呢,不光每天都有早晚自习,课程排得满满当当,甚至连睡个觉都要爬上爬下,最过分的是,食堂那么多菜品竟然可以炒成完全相同的味道。真是气死我也。所谓的自由与解放依旧看不见也摸不着,十七八岁挤破脑袋争夺而来的新生活,不过是个话术高明的骗局罢了——好吧,我打住,不然你看到这儿,肯定又得数落我脑子里乱七八糟,一个正经念头都没有。
不过你数落我也没关系,反正本人劣根性如此,敷衍听教,坚决不改。
所以哪怕手机发烫,上课铃响,我也一定要猫在最后一排椅子上,问你为什么早餐街的流浪狗每天都那么可爱。
我记得,你先慢条斯理打了个哈欠,然后才问我知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的下一句。你看你,又找骂,诗兴大发想拽文就自个儿邀明月去,在这考小学生课本瞧不起谁呢?可你在那头一笑,我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,一边轻飘飘的飞向半空,一边晕头转向的猜测你毛衣颜色,你又接着说,只要两个半小时,你就能亲眼见到那只小狗,绝知此事要躬行,所以你已经买好了机票。
日月可鉴,我的世界就这样迎来狂风与烈火,零下的空气变得不堪一击,甚至连残存的云霞也被你轻不可闻的呼吸声烧得干净——完蛋了,我对自己说。原来紫薇花和冰激凌的盛夏不过是蚊虫叮咬心动瘙痒,这会儿才是好戏登场,大爱临头。小周老师,对付我,可真有你的。
从前故事里,书生是最单纯憨厚的角色,妖怪摆明了要吃他,他还担心人家小姑娘是否有苦衷,可如今日新月异,书生竟也与时俱进,变得细心狡诈起来——诶,小周老师,我绝对没有痛指天下读书人的意思,一人做事一人当,我就事论事,说的只是你而已。
明明是八点四十落地的飞机,怎么能骗我十二点才到呢?
你真不是好人,害我专门新买的发卡和唇釉全然没有用武之地,自个儿却玉树临风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招蜂引蝶——长款黑色呢子衣,烟灰羊绒围巾,再架上比夏天那副更精细的金丝眼镜——呸,衣冠禽兽。
可我到底还是原谅了你,不是因为热腾腾的早餐,也不是因为一兜子零食。是你瘦了些,下巴骨戳在衣领上,眼底卧着一点青。
小周老师,现在想来,实在是有些可惜。
要是我能再聪明些,或者再迟钝些就好了。我明明已经看出当时的你不如暑假轻松自在,神色也略显疲惫,却没能张嘴问一问缘由。
你肯定不知道,虽然我看起来耀武扬威,但始终都偷摸着觉得,在你眼里,我这个小家伙粗糙笨拙又闹腾,说不好漂亮话,不懂人情世故,更没有任何让人安定与舒心的能力。你是月桂树,我是鹅卵石,仙境的困惑凡世哪能参得透呢,我脑袋空空,只懂龇牙咧嘴拉着你疯跑,不过我们人间这么大,跑着跑着,总能再遇到些快乐吧。
所以去最火的餐厅排队两小时可以,去人挤人的景区当外地游客可以,去坐半山腰的缆车乘人工湖的小船统统都可以,汤还算好喝,纪念品也不是太傻,一起听的松涛看的晚霞,都可以算作我们今日的奇遇。
那条你送我回校的小路,我前前后后走过不下一千遍。
可只有你在的那会儿,我才觉得相拥而过的情侣们没那么讨厌,我看看他们,又看看你,*知道是福至心灵还是脑子短路,突然就傻气冲天举起右手跟你打报告,“小周老师,我申请——”
所以该申请什么呢。我攥着拳头有些着急。可你宽容的看着我,耐心的等着我,好像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,你都会大度的答应。
“申请再喝两袋牛奶。我又饿了。”
拜托,笨蛋才想喝牛奶。可你笑得真心诚意,那我只好当笨蛋咯。
所以该怎么表达呢。我只是——只是当两个影子重合在一块缓慢前进时,也难免要落俗,耳朵发热,声音也别扭的发颤。其实是想说你鞋子的款式好看,你背后的树干好看,你头顶的月亮好看,与你有关的事物统统都好看,所以小周老师,鼻尖也好,嘴角也好,我申请——我申请你低一低头,弯一弯腰,让我轻轻地,吻上一吻。
PART
04
小周老师,展信佳。
虽说我不是天秤座,但也懂得有借有还,再借不难的道理——意思是你来学校看了我,那么我也该去学校看看你,这样才公平,才是你们读书人最爱奉行的礼尚往来。你最后给我买了一整箱牛奶,还帮我搬到宿舍门口,实在是善良标兵,体贴楷模,我得好好向你学习才行。
但为什么将日子定在我生日那几天——绝不是我贪心耍机灵,想以此卖乖多要些礼物,反正——我不管,我比你小呢,你就该让着我。
一般来讲,伟大计划实施前都得有个周密的部署。
聪明如我,已经在心里噼里啪啦盘算好了,先搞清楚你的课表,然后偷偷从后门溜进去坐到你边上,最好青天白日的就把你吓一大跳——没办法,我就是睚眦必报,谁叫你上次骗我航班时间来着。
至于接下来嘛,还没想好,毕竟等真见了面,估计也是我被你牵着鼻子走,就不浪费脑细胞了——真烦,叫你长那么好看,整天舞文弄墨的也就算了,还专门戕害我这种单纯的登徒浪子。恨屋及乌,你们学校